少年爱侣

冬疫历经三月有了结束的迹象,上官珏带着赵绪芝辗转数个小城,落脚点苍州与江州交界。身在他乡,这个新年他们过的简单,也是相识十几年头一回赵绪芝和冯云景没有一起守岁,他心里隐隐介怀,可天灾又怎幺是人能预料的,索性以后去哪儿都带着她好了。

上官珏好友满天下,一位曾经受过他教授的忘年交知道他在点苍州,马不停蹄递了请帖,力邀师徒二人小住。

忘年交在此地算个乡绅,因为痴迷医道,看了不少医书,逢病遭痛爱做主开方,自认半个大夫,只是十有八九喝倒了自己,惹得老夫人白发苍苍还要提心吊胆。结交上官珏以后,见识到术业鸿泥,方慢慢绝了暮年发达做个神医的念头。

他不顾古稀之龄,强行拜上官珏为师,请帖恭恭敬敬,对于赵绪芝这个师门首徒,亦是口头世兄不绝。

江南乡绅私宅大抵一个模子,世家豪族根基深厚,才能建得格外深阔。温柔富贵乡,发财的路子换了又换,后起之秀一茬一茬,新商贾艳羡氏族的架子,死而不僵的老派头们要进项,再清高的老府人也陷进金玉翠珀。原本安居一隅,越发一派祥和。

落脚此府时,赵绪芝知道师父应该还有别的由头隐瞒,但不曾料到,背后的人来的那幺快。

十七八个大箱子整整齐齐摆在不算宽阔的院子中,鱼贯而入的仆人几乎失了立足之地,各个绷起脚,上官珏暗叫不好,小表妹还没改掉这坏毛病,排场大得吓死人。他掏出帕子擦擦鼻头的汗,心虚的看也不看站在大厅竹帘后的赵绪芝。

四五个娇美的丫头簇拥一位华裳彩绣的妇人缓缓而来,妇人左右各有一个装扮精致的孩童,颈上佩带五色丝络缠的金镶玉项圈,还有眼熟无比,必须要挂的寄名符。

曲思蓉一路心潮澎湃,牵着儿女的手汗津津,擦了多少遍不管用,临了迎接自己的只有表哥,顿时跌入深渊,“他呢?”

向来没心没肺的表哥假笑道:“路上受累了吧,先进来。”

“我要见我儿子。”曲思蓉柳眉倒竖,上官珏揉了揉头疼的太阳穴,叹道,“在里面了,他脾气比从前见好,不过你也要小心些。”

“知道了。”曲思蓉交代其他人在外面等待,自己牵着两个孩子,失了面对上官珏那般从容,忐忑不安地走了进去。

“不许过来。”

隔着竹帘,面容模糊的赵绪芝语气冷淡。

他已经长得和他的生父一样高了。意识到的一瞬间,曲思蓉的泪水夺眶而出,两个孩子不曾见过母亲如此失态,不免担心起来,“娘.....”

曲思蓉方才从宣泄的思念里抽身,拭去眼角的泪水,半蹲下来,揽着两个孩子,“对面就是你们的哥哥,快叫哥哥呀。”

两个孩子是她一手抚养,起居饮食无不处处当心,平日乖巧聪慧,今天也不知道是被母亲的泪水吓到还是畏惧对面冷淡可怕的赵绪芝,怎幺也说不出来。

“在家说的好好的,方才也教了你们,快叫哥哥呀!快呀!”曲思蓉不知所措,泪水如断线的珍珠。对于长子,她已经是个失职的母亲,连唯一的补救也弄砸了。

“你来找我,有什幺交代?”赵绪芝面无神情,心境丝毫未起涟漪。曲思蓉的泪水他见过太多了,从他出生起,才十四五岁不能习惯当母亲的她隔三差五以泪洗面,不能控制情绪失手打了赵绪芝,也是抱着他小小的身子流泪自责。

上官珏领赵绪芝离开赵府时,曲思蓉哭的无法自拔,可从始至终,没有挽留过一句。

“绪儿,我,我......不配做你的娘,有太多亏欠你的地方,如今,我和你爹都想弥补些东西。”曲思蓉哽咽道,“我知道你不想见我,可是我还是来了。”

“箱子里有一些礼物,知道你以后不想回赵家。你终归要娶妻生子,会有自己的家,请让我和你父亲尽最后一点为人父母的心吧。”

曲思蓉抽抽噎噎,许久才能说下一句,“只要你收下这些东西。我再也不来寻你,让你不开心了。”

“好,你说完了吗?”出乎曲思蓉的意料,赵绪芝爽快答应,他远比曲思蓉想的要绝情。

似无法承受,曲思蓉身子发软,缓缓跪倒,她还想挽留,但擡头,竹帘后已经没了人影。

两个孩子似懂非懂,一个搀着母亲的一边,声声喊着娘,虽然她失去了一个孩子,可她还有两个。

“你又是何苦?”上官珏递给她一块新的帕子,待曲思蓉心绪平复,方道,“多年不见,还是闹还是哭,真没长进。”

“我是他娘啊,他难道没有半分情?”曲思蓉咬唇道,“准备了那幺久,我也想让他知道,我已经改了!我不会像从前那样......”

“好了好了,”上官珏唤来丫鬟将两个孩子带走,虽然是不懂事的年纪,但听到太多东西也不好。“一起兴就不可收拾,这十几个箱子,我们两个怎幺擡回去。”

“有马车,我准备了的。”曲思蓉埋怨表哥还看她是那个骄纵的小丫头,“绣灯,璎珞,首饰,以后都用的着。”

侍从打开一口箱子,里面放着一盏琉璃绣球灯,每条穗子皆用珍珠串成,江州女儿出嫁时,陪赠这样一盏挂在新房的绣灯,至于这样奢华的绣灯,上官珏也有许多年未曾见过。

“城南的老师傅,端哥哥特地请来做了这盏,材料全部精益求精;你看璎珞上的宝石,成色这样好,可是从婆罗洲运来的。”曲思蓉转眼就忘了心中的悲戚,得意夸着自己的眼光,她是大家的小姐,手上的东西拿出来哪里会有差的呢。

上官珏走马观花,五光十色,让他头晕目眩,“啊呀啊呀,歇歇罢。”侍从送来了茶水,二人随即坐在厅中,曲思蓉饮了一口,眼色一转,“不是还有一个女孩幺,怎幺不见呢?”

“你说小景啊,她不在此地。”上官珏回道。

“哦,想来她也该是个大姑娘了,也不知道他们的事情,你和嫂嫂选了日子幺?”

上官珏喷了一口茶水,面红耳赤:“你怎幺知道?我没告诉你呀?”

“我是他娘,孩子心里想什幺,我能不知道吗。”曲思蓉半猜中了,颇为得意,“不然何苦几年准备。”

仿佛又回到了那个艰苦的夏日,曲思蓉第一次借着拜访表哥的由头带着丫鬟气喘吁吁到了凤尾湖。

赵绪芝提前知道,躲在院子里不肯出来。贺兰也不愿逼迫他,只得让曲思蓉仔细看了看儿子生活的地方。

隔着大人们不远,一个小女孩总是探头探脑,曲思蓉余光看清了她的样子。尽管孩气未除,

那是一种不需要修饰的美,是只要有眼睛的人都能看到的美。

随后,她旁敲侧听知道表哥还收养了一个女孩儿,身世坎坷。

曲思蓉替这个孩子松了一口气,这样的美丽没有依靠,只会如浮萍四处飘散,一生悲苦。

将要回去的时辰,曲思蓉看到女孩手里拿着一只纸鸢似要寻人,她起了好奇,跟在不远处。

女孩敲开了一扇门,曲思蓉连忙捂住嘴巴,开门的人正是赵绪芝,清瘦得不像话。

女孩只是简单央求一句,赵绪芝便迈出了这个保护圈,两个半大少年一路携手,停在风雨廊下。

赵绪芝将纸鸢断掉的线重新系好,女孩则依靠在他的肩头,专心致志看着。纸鸢的线头几处,同时连好需要费些功夫。

几次差点全部系好,可惜还是不成,女孩有些着急,今天好容易有山风,“师兄是笨蛋吗,怎幺还没好......”

她凑的太近,气息扑热了赵绪芝的耳朵,手抓的太紧,让他心头乱跳,他只能慌乱地系好所有的线。

曲思蓉向贺兰和上官珏辞行,她一擡眼,便看到在他们身后,一只纸鸢越过了院墙,穿过了树梢,高高飞起来。

【少年爱侣,情深爱极,每遭鬼神之忌,多无美满。】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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