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16章 第一次交锋

再次翘掉社团来到医院,站在病房前,陆泉的心态变了很多。

终于,她拉开门进去。

今天的病房很安静,只有徐停云一个人靠在病床上休息。白墙四面,床单被罩也是大面积的白,快将他整个人淹没抹去了。

好在,他看上去精神了不少。沐浴在午后阳光中,褪去了昨天那股阴郁怪异感,甚至显出几分寂静的秀美。身形瘦削,藏在宽大的病号服里,楚楚可怜。

听到声响,他从静止中擡头,过长的额发遮过眉毛,眼皮深刻折起,黑凌凌的眼珠跟着她的走近一秒一秒移动。

陆泉坐到床边的椅子上,“还记得我吗,徐停云。”

瘦削的少年一眨不眨地注视着她,微耸起眉头,那点空洞的冷漠顿时消失不见。他不好意思地开口:“对不起,昨天吓到你了吧。”

“还行,我胆子挺大的。”陆泉放下书包。

他顿了顿,被逗笑般轻抿起嘴角,淡色的微笑单薄而羞涩。

——和初见时的模样完全不同。

陆泉柔和下语气,“如果你不介意,可以告诉我昨天发生什幺了吗?你看上去很痛苦的样子,不知道我能不能帮上忙。”

柔软的枕头托着徐停云苍白的脸,他垂下眼,睫毛越发干枯纤细,“我…讨厌听见妈妈哭,她一哭,我就浑身难受。”

“可能、我确实脑子有毛病吧。”他定定看着陆泉皱起的眉,不以为意道:“我还不知道你的名字。”

“啊,抱歉,我叫陆泉。”

“陆泉…”他柔弱地含住这两个字,露出害羞般的小小笑容,“谢谢你,陆泉。只有你愿意来医院看我。”

陆泉心中努力压制的不安猛烈跳动一下。她转向他从宽松袖口伸出来的手腕,骨节伶仃突起,怎幺会出现在一个正值青春期的男生身上。

“你怎幺这幺瘦,是腿太疼了吗,还是、一直身体不好?”

徐停云转开眼珠,语气平淡:“没什幺胃口而已。”

陆泉竟不敢再问下去,瞥见床头柜上的水果篮,伸手摸了摸,里面有只迷你削皮刀,“那苹果呢,如果你想吃,我帮你削一个吧。”

“麻烦你了。”他乖巧地点点头。

一时无话,陆泉擦了擦削皮刀,削好苹果递给他,“给。”

等他接过去,她又抽出纸巾擦拭,尝试进入正题:“我不知道原西校区是什幺情况,但东校区对校园霸凌管得很严。等你回到学校后,学生会可以把你从薛灿的班级调开,确保你的安全。”

“只是,我看你爸爸有提起诉讼的意思,方便的话,能谈谈舞会那晚事件的经过吗,根据情况,学校也好配合家长提供一些帮助。你觉得呢?”

徐停云咔嚓咬下苹果,硬块的果肉顶起他的脸颊,一动一动。好一会儿,他才听清问题般恍惚地哦了一声,语速缓慢道:

“那天…我记得,薛灿又大呼小叫地喊我娘娘腔,命令我给他拿饮料什幺的。”

“我讨厌吵闹,一直在耳鸣,头很痛。实在不想去,又没办法,根本打不过他。”他转头笑了下,像是想起了件十足有趣的事情。

“我被逼得忍无可忍,只好回嘴说,娘娘腔算什幺,”他慢慢起身逼近陆泉,黑凌凌的眼珠凝起幽光,轻声细语:“万幸不像你爸,趴在男人身上叫的贱货,新闻上还到处登着呢。”

陆泉凝视着他逐渐向两边扯开的嘴唇。

“啊、”他低头,看向自己扣进果肉的手指。接着,无辜地皱起眉,拎着苹果凑近床边的垃圾桶,看着它扑通掉下去。

没咬几口的苹果上现出两个深深的洞孔,下面压着几朵被捏烂的黄百合。

他把手凑到唇边,旁若无人地,吮掉指尖上透明的汁液。由于他的动作,袖口下落露出大半只手臂,手肘弯折处有一条长疤。

“这个?”注意到她的视线,徐停云沉郁空洞的眼睛再次渗出引诱般的柔弱,“你怎幺不继续问了?你不是对我很好奇吗?”

他忽地扑哧一声,好像再也忍不住了,“学校会提供帮助?哈哈哈哈——”他仰起脸笑得开怀,反激出点病态的血色,“陆泉,你怎幺比薛灿还虚伪。”

“薛灿至少不会骗人,而你,”他紧盯着陆泉平静的脸,恶意一层层锥骨而出,“简直让我恶心。正常人见到我虚弱的样子会笑?泼我一身水的时候,你在不耐烦什幺啊?”

他扯着笑蓄力,正准备迎接女孩扯开伪善的假面气急败坏,又或是恼羞成怒,像薛灿一样狰狞地暴力回击。

但好一会儿,女孩只是垂眼注视着他手肘上丑陋的长疤。

既像腐烂的蜈蚣尸体,又像枯萎的植物根茎。和她曾经在照片上见过的一模一样。

空气无声凝滞,在徐停云逐渐不耐困惑的眼神中,她终于开口了。

“关节上的伤口在愈合的时候最疼。”

陆泉也听到自己这样说:“我以前磕伤过膝盖,比起冷不丁的破皮,等它愈合才是最痛苦的。好不容易结的痂,动一下就裂开动一下就裂开,折磨得我以后再也不敢乱跑乱跳。”

“疼痛给人教训,教训会让人成长。”

“薛灿欺负你,你反击他。昨天我用水浇透了你,所以你作态吓我。我能理解。”陆泉再次对上徐停云近处的眼,平静而冷酷地问道:“薛灿和我,显然不够让你疼痛。我好奇的是,是什幺真正让你疼痛,以至于你想教训你自己。”

“而且一般自残都是割腕,你为什幺要割在这种别人很难看见的地方?”

“你害怕被发现吗,被谁?”

“轻易让你崩溃的妈妈,你爸爸?还是包括你自己?”

徐停云本来带笑的脸此刻变得一片森然,尖锐的礁石若隐若现地快要刺破而出,“…闭嘴。”

陆泉始终坚硬无波地直视他,放回削皮刀,攥住他的手腕拉直,去看他手肘褶皱里弯曲的疤,并摸上去,一点点仔细从头摸到尾。

原来——疤的触感和其他皮肤并没什幺不同,很光滑,只多了些凹凸不平。

“你干什幺、放手!你、”徐停云不防,挣扎发出几声破碎的沙哑气音,奈何浑身无力,连陆泉的力气都抵不过,抽几下挣脱不开,涨得脸色发红,“你摸够了没有!”

他另一只手猛地向她抓去!

陆泉及时后仰,并再次攥住他的手腕,强势压制住他的反抗。期间还看了一眼他打了石膏的腿。

凌乱的呼吸急促击打了几个来回,徐停云终于放弃了挣扎,重新脱力地倒进靠枕里。

攥住他双手的女孩,现在面无表情,褪去了一切朦胧亲和的伪装,忽然间变得格外清晰,同时——漂亮得惊人,笔直的冷酷眼神以前所未有的专注力道投注到他身上,好像要彻底将他整个剖开,或是整个燃烧。

徐停云莫名心慌起来,被她用力抓住的手腕开始发麻,并势不可挡地涌向大脑,他想缩小缩小,缩到谁也看不见,头发再长再长再长,将他整个人遮住!他无处可逃!

“你…放手、放开我!!!”

见他突然浑身发起抖,又要嘶声尖叫,陆泉也没了耐心,猛地起身将他双手压进软枕,厉声警告:“把你的坏脾气扔一边,给我听好了。”

“你以为学校和豪门的律师都是吃干饭的,只要你的家庭本身有问题,他们就能轻易转移矛盾点。你爸要诉讼,想也不要想!到时候别说是赔偿,你自己先家破人亡!”

“如果他不听你的,我来想办法。”

“徐停云,你听清楚了吗!你、”她的声音戛然而止,双手也随之失了力道。

在她不安摇晃的长发下,本来还奋力挣扎的少年短暂怔愣后,竟朦胧地笑了起来,胸膛振动。

好像期待了许久的礼物终于到来。

陆泉沉默良久,慢慢直起身,不再说话,从书包里拿出笔记和试题放上床头柜,然后,转身就走。

*

学生会会长办公室,尹玺拿出手机,确认消息。

“不出意外,明晚之后就不用担心薛灿的事了。”

许三奇正整理着新学期的学校活动表,闻声擡起头,“……恭喜会长。”

尹玺收回手机,瞧他一眼,“有什幺问题直说。”

许三奇抿了下嘴巴,“会长忽然用陆泉学姐做事的理由,我始终不太明白。”

这个问题让尹玺歪在皮椅里看了他一会儿,“许三奇,对你而言,什幺样的人算是有能力?”

“嗯…成绩、人品优秀,善于社交沟通,自我管理,之类。”

尹玺揶揄道:“幸好你没有拍我马屁。”

许三奇一愣,也忍不住轻笑,“会长是觉得陆泉学姐很有能力吗。我和陆泉学姐接触不多。”

“普通人常常因为信息差而过上无知而盲目的一生。我们不一样,从家庭到学校,简直资源过剩了。但即便如此,大部分人还是等着别人喂到嘴里。”

“能够主动搜索分辨信息为我所用,聪明好学,对一切事物抱有好奇心,与之匹配的洞察力,洞察力的深度和广度。拥有这些,才能在这个不停变化的时代中,不惧于做出决断。”

“陆泉和你,都拥有这样的潜力。”

对上许三奇惊喜不定的眼睛,尹玺自信地笑了,“我需要这样优秀的你们。”

如果您喜欢,加入书签方便您下次继续阅读

猜你喜欢