夜景被突如其来的暴雨冲刷得模糊不堪,建筑缩成光斑缀在玻璃之上。
酒店套房内,郭婷对姜时昭以往的演奏现场赞不绝口,因而更加期待那场姜时昭与江裕淮的四手联弹。
她坐在沙发,连夜托人打点好关系,让音乐附中的老师隔日登门授课。
姜洪国神色晦暗的望向窗外半晌。
“小婷,你也知道,乐器这种东西,不好好练,天分说没就没。那场车祸留给她的心理阴影太大了。”
“她这样已经多久了?”
“八九年吧,自从她妈去世以后,她就不弹了。”
那年的姜时昭不过八岁,音乐天赋初具雏形。
她妈对此格外珍视,夫妻俩开始轮流接送她去钢琴学校。
正逢雨天,对面来了辆货车,货物超载,道路又湿滑,转角处重压在姜时昭乘坐的这辆车上。
她妈当场死亡,姜时昭一路被救护车送到了医院。
连车上医生都觉得奇怪。这幺大外力冲击的之下,姜时昭不仅没有昏迷,反而眼睛睁得大大的,连一句哭喊都没有。
像只过度受惊的迷路羔羊。
料理完后事,姜时昭照常上钢琴课,但是一碰到琴键就吐,刚开始姜洪国以为她是装的,但后来发现不管怎幺打怎幺骂,她就是弹不了琴。
那会她连十岁都没有,离一个钢琴家的距离,还有很长一段路要走。
而这场突如其来的车祸粉碎了姜时昭的天才梦。
刻录的唱片中,甚至还能听见小姜时昭表演时的高跟小鞋摩擦舞台发出的踢踏声。
她从琴凳上起身,转过去,对舞台下的观众深深鞠了一躬。
一曲毕,掌声如雷。
两人站在套房的落地窗前无言欣赏星点夜景,郭婷没再说话。
沉默片刻,她想到什幺。
“对了,新闻的事都处理好了,在售楼部门前拉横幅的也都请走了。”
姜洪国怔忪片刻,颔首说:“谢谢。”
郭婷笑笑:“以后都是一家人了,这点事,不客气。”
天气预报里说这场骤然而至的雷暴要凌晨过后才能停下。
姜洪国给王妈和随行司机各自在酒店开好房,自己则在郭婷的要求下留宿。
他向姜时昭发去消息,叮嘱她把门窗锁好,却迟迟不见回应,这才想起姜时昭被自己禁足时,手机也一同没收了。
清晨一早,雨果真停了。
地下室隔绝自然光,白天也跟晚上一样黑。
“姜时昭。”
少女睡容安宁,耳朵微动,抓抱靠枕,埋首继续睡觉。
陈桁低头凝看几秒,将那盘根错节缠绕在臂上的手依次剥开,最后再推走那颗毛茸茸的小脑袋。
“再不起来,你就要迟到了。”
听到迟到,姜时昭终于有了点反应,茫然地睁开眼。
她坐起身,四下转动脑袋,默默“哦”了声。
赤脚下床,依言走到门旁,要陈桁提醒,才记得穿上棉拖,起床气不见一点,就这样推门走了。
凭心而论,姜时昭昨夜的睡姿算得上是乖巧,一整晚,几乎维持着同一个姿势,一点声音也没发出,就这样静静侧卧在床。
阴湿的地下室,森寒的空气混合姜时昭留下的浅浅柠味。
黑暗里,陈桁默默转动手腕,只不过轻轻一扭,臂上顿时窜过电击般的细密麻流。
姜时昭离开地下室,回到房间。
春天的太阳出得不算太早。
空气里漫着股清晨的潮湿味,推开半扇窗,让雨后的空气奔涌进来。
洗漱完,换好同样散发皂香的校服,下楼时,和刚从外面回来的姜洪国打了个照面。
她一声不吭地弯腰穿鞋,倒是姜洪国率先叫住自己。
“昭昭,今晚你郭阿姨请了音乐附中老师为你和阿淮来辅导练琴,放学后记得等人家一起回来啊。”
姜洪国特意强调:“不要再像上次一样把江裕淮丢在那里了。”
姜时昭点头。斜跨上书包,越过姜洪国,径直走向早已等候多时的车里。
不一会,轿车就缓缓开下了别墅道。
去学校的途中,旭日缓缓初升,雨痕逐渐一圈一圈干涸,直至荡然无存。
最后,姜时昭迈步下车时,地面已经干燥得像昨日的那场大雨不存在过一样。
-
别墅里,姜洪国回到书房为等下的跨境会议做准备,按开书房的灯,顶上那盏灯泡依旧是熄灭的状态。
他来回开关几次,室内依旧黑黢黢的,只有窗帘缝隙漏出几缕天光。
姜洪国皱眉拨电话叫秘书来处理跳闸的问题,自己则耐着性子用笔记本出席了这场重要会议。
这一天忙的事比想象中的要多,白天不仅需要应付郭婷对婚礼几近严苛的要求与标准。
工作外,还需要吩咐管家和秘书一定要在音乐教授来前维修妥当家中电路。
下午时分,离授课前一小时,姜洪国接到一通电话。
是修理的电工来了。
需要进到地下室去查看电闸,但管家不知道密码,只能拨打电话请示他的意思,姜洪国爽快地表示自己将在半小时内到家。
酒窖里都是多年来的心血,那里的密码除了姜时昭以外谁都不知道怎幺开。
姜洪国赶回家给电工输好密码,跟着一起下到了地下室。
手机在这里又响了起来,可能是坏事成双,昨日大雨淹过,今天的一切显得都过于死气沉沉。
电话里司机的声音很焦灼。
“姜总,小江少爷接到了,但姜小姐一直迟迟不出来,我打给老师,据同学说,她一放学就走了,可,可我并没有看见姜小姐的身影,联系王妈,王妈也说她并未回家……”
大概是坏事成双,家中电闸没被修好,那位德高望重的音乐老师还有半小时不到就要登门拜访。
在这个节骨点上,司机居然把人接丢了。
姜洪国闭上眼,捏鼻梁缓解头痛,“所以,你的意思是,姜时昭在你的眼皮底下逃开,离家出走了。”
司机的声音颤颤巍巍的,半晌也不敢接话。
姜洪国愠声道:“校门口不是都有监控幺,查查看她往哪个方向走了。”
晚上六点,音乐附中的老师如约按响门铃。
王妈开门欢迎了她,谎称姜时昭昨日淋雨感冒,怕传染,缺课一次,等到下回上课,一定让她跟老师好好道歉。
那位老师年数已大,顶着白花花的头发,笑容可掬,倒是什幺都没说。
八点一过,江裕淮从那台施坦威上下来时,姜时昭还没被找到。
离开时,姜洪国偷偷叫住江裕淮。
“你今天在学校有没有见过姜时昭?”
江裕淮想了想,摇摇头,“抱歉,姜叔叔,我没有看到过昭昭。”
姜洪国点头表示了解,郭婷推下车窗,从远处喊江裕淮道:“阿淮!”
江裕淮迈上副驾,后面的一左一右分别坐着郭婷和附中老师。
从前周末他从海城与南城间往返,就为上这位老师的课,后来忙于学业,也就渐渐没时间练琴了。
后座稀稀疏疏地传来他妈与老师的寒暄,在这只言片语的回忆里,江裕淮逐渐回忆起小时候学琴的日子。
他望着窗外闪烁的夜色,突然想到姜洪国欲言又止的神情。
面对姜洪国,江淮裕撒了谎。
他其实在今天见过姜时昭。
午休快结束前五分钟,同学拍拍他,示意门口有人来找。
江裕淮困惑地走出门,见到姜时昭慢悠悠在走廊处打转,正低头踢着鞋跟,不知道在想什幺的样子。
她看见他来,仰着个头,做出一副趾高气扬的样子。
“喂,江裕淮,能不能和我爸说下,我不想四手联弹了。”
这是她在失踪前说的最后一句话。